“今天外婆打电话来,说家里的老房子已经被推平了,看来新小区马上就能开始建造了……”妈妈到家和我兴致勃勃地说道。
听到这个消息,我有些不愿相信,在周末又回到了外婆家。
许久没有来了,没想到眼前的景象竟如此陌生。我站在路边,注视着这座原本生机盎然的小村落,如今,排列整齐的房子已成为一堆又一堆的废墟,漫天的尘土迷了我的双眼。
我眨了眨眼,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与不舍,突然有些后悔,之前来的时候没有好好拍照留念,现在已经几乎找不到在这里生活的.痕迹了。
无奈中转身,想要再次远眺外婆家老房子的位置,却被不远处的一抹亮黄吸引了过去。
这是一丛盛开油菜花。
这才反应过来,现在已经是春天了,正是油菜花开的时候,虽然只有一丛,但是它们依旧开的十分引人注目,黄得耀眼而夺目,金黄的花瓣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显美丽,微风吹过还带有阵阵香味。
这不期而遇的惊喜令我高兴了好一会儿,不禁回想起小时候的情形。
那时,家里还留有一块地,一年四季更替种植着各种蔬菜,也曾种过油菜花。阳光下,油菜花是奔放的。风吹过,涌起一股又一股金色的波浪,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过来一波又一波亮光。
钻进花丛中,折下一小朵,别在耳边,
每次回去,黄色的花粉沾满了衣服,但却特别心满意足。这时候外婆总会围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,一边严肃地责备着我,一边满含温柔地耐心拂去我身上的花粉,随后笑着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点心。
在花田的不远处,有一口水井。井不大,也不深,但是井水冰凉而清澈。那时,家中早就有了自来水,但是外婆依旧偏爱那口水井。每天清晨,总要挑一桶井水回来,她总说,那井水洗过祖辈的衣裳,淘过父辈的白菜,这一抹清凉是永远不能忘记的。古井里存放的童年踪影,分辨不清来往的行人,捧一捧奔波忙碌的酸甜,走不出古井的牵绊,飘荡着安宁祥和的云彩。
那口古井,现在已没了身影,但我的心中却淌过一丝清凉。但是再次见到这片故土,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,那时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。
蓦然回首,才知道了逝去的童年不会返回,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回忆,都不会随着事物的变迁而改变。它多像一条大河,多年以后,蓦然想去河上已远去的一切,心中,却总流淌着跨越时光的温暖。
暖风吹,轻烟袅袅。
油菜黄,又见故里,真好。
外婆曾偏安寄居于江南的一个小镇上,仅那半年的时光,那景与情便使她此后回北方的大半辈子里不停叨念,说要再看看她记忆中的小镇。我便想着替年事已高而腿脚不便的外婆去一次那座令她毕生难忘,封存她旧时最美好回忆的江南小镇。
外婆时常会攥着几张老照片,泛黄的纸张显露着小镇的景色,透出逝去的岁月。外婆说江南的秋色是绝美的,会令人忘却是身处人间,是她最爱的季节,一定要这个时候去才有意义。
外婆住的屋子依河而建,简单而不失温暖。她说那段时间里最爱做的事便是倚窗发呆。正对着的岸边的枫树林正茂盛,红的枫叶中夹杂着些许黄色,斑斑驳驳却照亮了一片天,照亮外婆的世界。水也成了艳艳的红,乌篷船从水上划过,留下道道浅浅的波纹。游客也会兴致大发,探头伸手捞几片河面上的落叶,故作诗人深沉状或是吟几句诗,逗人开怀。我也走在河岸边,仿佛看到曾经的外婆踱步于树林中,拾起落在地上的枫叶来端详,那细细的脉络里流淌的,是古旧的江南血脉。一地枯黄,唯枫叶红了满面秋霜。
雨,不紧不慢地下,像极外婆的脾气,轻轻柔柔,又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涟漪。好似也看到了外婆走过石拱桥,走过一个个街头,略有些蹒跚的步伐不急不徐,走向她回忆深处。烟雾缓缓笼上白砖黛瓦,青苔轻轻爬上院落前的石砖。这里的一切都美得那么安详,我也愿化作一名流浪的过客,缱倦在青瓦墨色里慢慢变老。
石拱桥在雨中静默,倒映入水中。不时有孩童跑过,银铃般的笑划破寂静。小巷深处走过一个丁香般的姑娘,我会想那是不是像极了过去的外婆,撑着油纸伞婷婷袅袅地走过,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背影和雨中踩过后弥留的足迹。她走几步便回头望,那陈年的古巷与挨挨挤挤的檐,似是及不舍这画上才有的景。外婆说她第一次到那座小镇时便被茶楼吸引。我本以为雨天人不多,去了才发现早已满座。镇上的人以茶代酒,叙叙旧事,听人浅唱一曲,就着景,悠闲一下午。
我在小镇住了两日。寻着外婆的足迹,看夕阳西下时的落日余晖,看王谢堂前的燕子低低掠过屋檐飞向残阳,看夜幕降临时河中幽幽地映着红纸灯笼,看月桥花园下月光冷冷流过青石巷。
我用照相机将小镇一点点记录下来,带回北方给外婆看,外婆边看边和我讲述过往,不一会儿又沉默了。皱纹布满脸庞,银发染白鬓角,或许人老了,总会喜欢缅怀那些付作过往的年华,就像外婆怀念着记忆里的小镇,在江南时被岁月冲淡的时光。那里再没有了过去的那些人,却还能追忆最令人动容的过往。
只听得外婆轻声叹道:“又见,真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