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把钥匙一直挂在客厅前,进门就能看到,父亲每天都要擦拭一遍。
儿时,他经常踩着比自己高一点的板凳去把玩那把钥匙。父亲不允许他摘下来,他至今仍记得把钥匙取下来后父亲阴沉的脸色和竹条抽打的疼痛。
稍年长后,他开始好奇那把钥匙的来由,父亲把他抱在膝上:“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。”哦,难怪钥匙上有古铜色的锈迹。他抬起头,迎着月光去看父亲的脸:“那这把钥匙是干什么用的啊?”父亲一顿,缓缓吐出几个字:“让你看清自己的心。”父亲的眼睛在月关光下变得深邃,让他看不懂。
长大后,他远离家乡拼搏,钥匙淡出了他的生活,家乡的人或事也渐渐模糊不清。在这个喧杂的社会,他学会了伪装自己,他认为这个自私自利的世界里,伪装也是一种生存方式,于是一面不停安慰自己,一面唯利是图、不顾一切地聚敛着财富。当他以著名企业家的身份站在台上演讲时,所有人都认为他成功了,包括他自己。
当然,他风趣幽默且充满jiqing和启发的`演讲博得了阵阵掌声,接下来的提问环节他也应对自如,话筒传到了一位女大学生的手里:“您觉得让自己成功是为了什么?”是啊,为了什么?主持人敏锐地捕捉到他刹那间的失神,连忙出来帮他打圆场,“当然是更好地回报社会嘛”,内心的慌乱被台下热烈的掌声淹没了,他迅速调整好自己报以礼貌的微笑。
再次回到老家,是因为一场生意。镇上有一片自家的桃园,房地产商予以一笔诱人的价格可周围都是居民区,一旦房地产商施工,居民将深受其扰……此时他的心头犹如悬挂一把沉甸甸的锁。
跨过熟悉的门槛,一抬头,堂屋的钥匙再次映入眼帘,钥匙布满灰尘,古铜锈迹也多了,那斑斑驳驳的印记仿佛在向他倾诉父辈们的期盼。他轻抚钥匙,耳边响起父亲的话,“这把钥匙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心”,钥匙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撕破了他的伪装,“咔哒”,心锁打开了。他猛地回头快步走出院子,看也不看身旁那几个一脸谄笑的房地产商,丢下一句“不卖!”
他一路狂奔,停在了桃园的小溪旁,溪边早已杨柳依依,溪水却仍像儿时那般清澈,他脱下鞋袜,在溪水里奔跑,不顾溪水浸透昂贵的西服,但此时,他的心头已经无比轻快敞亮了许多。
他渐行渐远,愈来愈渺小的背影,此刻却在我的心中显得愈来愈高大。
一月的冬风异常寒冷,残忍地席卷着这片大地,点点阳光无力地透过树梢参差其间。我走在回家的路上,将手中的那串钥匙环套在食指上,转着圈解闷儿。那串钥匙犹如一架即将飞上天的竹蜻蜓,在微光的照射下,显得格外耀眼,好玩极了,我深深地陶醉在这无知的`快乐中。
半秒后,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钥匙飞离了我的食指,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,稳稳地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。我一下子愣住了,嘴巴都张成了大写字母“O”,敲着脑壳跺着脚,眉毛额头皱成一把刷子,心里更是如小鹿乱撞,焦躁不安:怎,怎么办?……没了钥匙,我该怎么回家呀?……不仅进不了家门,还会遭受一顿骂……早知道就别用这种方法解闷了……唉,有谁能帮帮我,帮帮我这位‘不幸儿’啊!
高高悬在树枝上的钥匙在寒风中左摇右摆,似乎在幸灾乐祸地说:“哼,叫你拿我解闷儿,现在知道错了吧!哈哈。”看着它的猖狂样儿,我却无力回天——不行,不能瞎耽搁时间,我得采取一些措施。于是我抱着树干使出吃奶的力气摇晃,抓起地上的一根小棒朝那钥匙上下挥舞,拿着石头瞄准钥匙狂轰乱炸……可是,我想尽了我所能的一切办法,钥匙仍然无动于衷地高挂在树枝上,似乎在看我的笑话。
我彻底绝望了,坐在一个石阶上发起愁来。
“怎么了,小伙子?”我抬起头,看到了一位拄着拐杖,穿着棉衣的老人关切地询问起我来。
“我的钥匙挂在树枝上了。”我叹了口气对老人说。
“别着急啊小朋友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,我有个好办法!”说着,老人踮起脚尖,一只手扶着身旁的树干,另一只手拿起了拐杖,吃力地朝钥匙捅去。微微的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在了老人的脸上,照出了这位老人满脸的皱纹,照出了这位老人满腔的热心。
片刻过后,那钥匙就如中了巫术一般,“呯”的一声掉在了地上。我一跃而起,如老虎扑向猎物般冲向钥匙。我拾起钥匙,拍拍它身上的灰尘,紧紧攥在手心。
我抬头张望,咦,刚才帮我取回钥匙的那位好心老人呢?我再定睛一瞧,只见一位老人沿着马路渐渐走远,愈来愈渺小的背影,在我的心中显得愈来愈高大!
偶然间在家中的抽屉里,翻到了一把钥匙。
那把钥匙,看来想必是很久以前的。原本应是银白色,现已经被铁锈侵蚀成了铜黄色,可能是因为搁置久了,上面附着了一层薄灰,轻轻吹掉灰尘,勉强可以辨别出一个模糊不清的数字“02”。
“02”是一个杂物间,很久没用过了,外面上了一把锁。
我来到那间屋子前,门板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,挂在门把手上的,是把已经被时光侵蚀的不成样子的锁,铁锈在它身上横行霸道。看着这锁,总感觉轻轻一用力,便能把它拽开,实则不然,它仍坚守着自己的职责,守门。门是木制的,木头有些老化,轻轻一碰,便能看到一些木屑从门上掉了下来,那门上的红漆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褪了色。我站在门前,看着那把锁,握紧手中的钥匙,心中满是疑惑:不知道能不能打开。把钥匙轻轻插入锁孔,转动一周,咔嚓,锁开了。门开了,门上的灰尘随着木屑落了下来,飘在空中,有些呛人。
这间屋子里堆满了东西。多到整间屋子里,只剩下仅容一人通过的路。都是些旧东西、废东西,里面有我的玩具,有家里新装修淘汰下来的沙发,有已经老化的电器……站在这里,又让我想起了没装修前的那个家,一家人住在老楼里,那时的墙,没有现在这么白。那时还没有这么沉重的学业,还可以经常和家人在一起嬉戏玩闹,可现在,随着学业的繁重,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,这都是为了那没人能知晓的未来,也是为它做一个美好的'铺垫。
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站在一堆旧物的中央。呆立了一会儿,有些不舍地离开了杂物间。慢慢将门关上,老化的门与地面产生摩擦,发出“吱——”的声音,有些刺耳,再轻轻地把锁插上。我带着那把钥匙回到了屋子里,看着新装修的家,这是现在;再将视线慢慢地转向钥匙,那是过去……那么未来呢?它离我又有多远?
钥匙被我放回原处,仍静静地躺着,默不作声,它代表着一扇门,那是过去和现在的分界。那过去的回忆,便是钥匙的故事。
猛然间一个念头蹦入脑海:我为什么不可以成为一个有故事的人呢?一缕清风调皮地钻入房间,抚弄着我心中淡淡愁绪,似有一把无形之匙正缓缓开启着那扇叫做未来的门。
我挑出几把贴着标签的钥匙,发现上面端正地写着汉字,不由好奇认真地端详起来。
第一把写着“首饰盒”,铜黄色的,有指头肚那么大,娇小得像钥匙中的小矮人,我望着天花板思考,想起妈妈藏在枕头下的小盒子,便跑到窗前,见妈妈的车已经开走,就轻手轻脚地溜进爸妈的房间,掀起绣花枕头,“偷”走了小首饰盒。
“咔哒”钥匙顺溜地扭转,首饰盒露出一条黑缝,我小心翼翼打开它,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条玉镯子,叶绿色里泛着白裂纹,像几朵白花点缀其中。玉镯子旁边有张卡片,我结巴地读着上面的中文句子,原来这是妈妈在中国结婚时的嫁妆。
第二把写着“书柜”,我“喔”地张大嘴,微微点头,带着这把钥匙走进爸爸的书房。简朴的色调,文艺的书桌,还有住着新生命的阳台。
我打开书桌旁的书柜,棕木色的木板上有序地排列着几排汉语书,我的手放在一排书上滑动,之后停在了一本《成语故事》上,慢慢抽出,抚摸着皮质书皮。我抱着它,走到阳台,坐到活跃的阳光中,翻开目录,读着那一排排的成语,在中国学习的`日子跃入脑中,有不解的成语,就翻到对应的页数,在黑色的方块字中寻找知识的滋润。
第三把钥匙写着“车库”,我看着这两个汉字,疑惑地下楼到车库门口。“吱呀”,旧木板门在岁月流逝中喑哑了歌声。打开果实似的灯泡,在微弱的光中发现一张带着栅栏的木床,我拿着墙上挂着的破布,掸去灰尘。我想起来了,这是儿时的婴儿床,我想象在中国的风景,自己在木房子中,躺在温暖的婴儿床里,中国的阳光、微风和我拥抱。我轻轻地笑了,试着坐进去,但却卡在了里面,费了好大力气才爬出来。
我正端详着第四把钥匙,这时,车库大门打开,妈妈开着车进来,我兴奋地跑到车门旁,问正在下车的妈妈:“为什么上面写着‘中国北京’和‘故乡’。”妈妈思索一会儿,自豪地说道:“因为中国是我们的家乡,我们是Chinese。”我点点头,似乎明白了很多很多。
之后,我在学校布置的作文中写到:中国,我的故乡。
小时候我家三楼大厅的门上,一直插着一把钥匙。门前的钥匙下,一直站着两个小孩,是我和我邻居的孩子。
这把钥匙,年幼的我们是拧不动的。我们却要经常的出入二楼。于是,爷爷每天的一项工作就是让那把钥匙咕噜咕噜地转上一圈。
钥匙咕噜咕噜叫上一个整圆,把手在一双肉嘟嘟的小手下跳起飞旋的舞步,当钥匙与把手处于相对的两面时,所有的玩具士兵、恐龙、泰迪熊、用乐高拼成的战舰或不是用乐高拼成的战舰,一切杂七杂八的小玩意都一起在我萌的大脑里刮起一阵龙卷。让大脑在欢乐的龙卷中颤抖的愉悦。
永远插着钥匙的门后有着永恒的快乐。所有的玩具在不会打扰他人的地方无限的尖叫。我和我的伙伴念出咕噜咕噜的念语,闯入这个满是玩具的魔法王国。
我和邻家的孩子总是喜欢一起呆在在二楼,一起呆在我们的童话世界里。我们一起用玩具演绎着无数的童话,所有童话发生的地方是童话镇。童话镇流着一条河,我认定这条河是黑色的,而他看到的河却总是五彩斑斓。在无数个童话中出现一条有两种样子的怪河之后,我们达成妥协,确定这条河是五彩斑斓的黑色。
这是一次伟大的协定。因为上百个我们的童话中有上百名战士、恐龙、战舰先后为确定这条河的颜色而发动上百场战争,直到我们玩坏一半玩具后才彻底结束。因为没有足够的`玩具再打一场真正的战争。
随后,英雄的冒险故事取代了战争。
在经过无穷无尽的英雄童话之后,我们意识到我们比门前钥匙高出了一头,我们自己也能拧动钥匙了。
再经过无数场考试,无数次不一样的尝试,无数的事情变得不再需要父母,无数的眼泪自己擦干,经过无穷无尽的不断流淌的时间。经过无数个没有童话的日月交替,二楼的大门再也不插钥匙了。
总有一条蜿蜒在童话镇里五彩缤纷的河,沾染魔法的乖张气息,转眼沉失不见。总有一扇紧锁在童话镇里看不见的门,随着河流慢慢蒸发,一点点开启。
二楼的门上再没插过钥匙,钥匙插在一面叫成长的门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