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很蓝，茫茫透明，连雾霾都安妥地伏向大地。
今天是清明，亦是三外公去世十周年纪念日。原来他已经逝去十年了。
四月的油菜花开得正旺，大片大片的绿上浮动着明艳的黄，背衬着大片以淡蓝为背景的天地，有一丝辽阔，有一丝悲壮，如他坟前那摇曳在春色里的万年青。
我面对着他的坟墓漠然。三外公的概念离我太过遥远，我甚至记不起他的好，他的一缕笑。这不能够怪我，他逝世那年我才六七岁，实在无法忆出他是怎样一位慈祥的老人。不过人的记忆总是异常奇特，我还记得他逝世的那天。
那天，我是晚上放学后被拽回老家的。天色暮沉，没有明亮齐全的路灯，一切都有些森然。一大群人围挤在略显昏暗的房间中，守着中间那位垂危的老人。
他格外的瘦，瘦得心疼，瘦得阴森，一节手半露在外面，在肥厚的羽绒服下愈发纤细。那估计是我终生都难以忘怀的手，皮肤如土地般黝黑，紧贴着纤细的骨头，没有一丝肉，几根泛紫的筋却肿大得如同黑色的蛇，整个手掌似乎要蜷缩起来，却没有力气，也无法将它展开，如同一只爪子恐怖地半掉在空中。
气氛太过诡异，几个还抱在怀里的孩子控制不住地要哭。于是小屋里人们的交谈声、子女的呜咽声、小孩的哭声聚在一起，太过喧嚣，只留那位老人无力地躺在摇椅上，似乎想看清什么，听清什么，却又无能为力。
不知是在什么时候，那位老人终于离开了，永远地离开了。无数女人的哭声一下子都迸发了，甚至压过了孩子的声音。我记不起她们的脸，但是一定很狰狞。哭得肆无忌惮，如孩子般。不过，他们在那位老人面前不正是孩子吗？
祭礼开始了，三外公的坟前摆了许多被人构制的金元宝、楼房、摇钱树等，在“噼里啪啦”的鞭炮声中，一并烧给了他。是不是这样，那边的人就什么都不缺了？
在燃起的硝烟里，火光弥和了一切。让人们的脸色看不真切，似笑非笑、似哭非哭，只有孩子们肆无忌惮在稻田里玩耍——这个躺在坟墓里的人离他们太遥远了。
微风如信封般亲启，一下子涌了上来。卷着极浓的烟雾一股一股远去，飘散，消逝，有些朦胧，有些神秘，是他把这些带走了吗？如果是，那便是极好。
在滚滚浓烟里，人们渐渐散去，走在有些泥泞的田地里，伴随着女人的高跟鞋，走在离他越来越远的道路上，一浅一深，匆忙……
时钟停下，记忆失火，怀旧的人们终究会往前看、朝前走，追随汩汩流动的时间，转身，背后是狼藉一片的时间灰烬……
原载于《姜堰日报·教育周刊》2017年04月11日第2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