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上的美食众多,我们一家钟爱豆腐。
我们的餐桌上时常会出现这白白胖胖的身影,看着它在锅中翻滚,我忍不住夹起一块放入口中,吃着热气腾腾的豆腐,香味在我口中久久不散去。
不知为什么,姥姥家的豆腐比外面买的格外得香,入口软溜溜的,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在嘴里玩耍,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解开了这个迷底。
姥姥正在厨房里忙碌,一个盆里放着磨好的黄豆,一阵纯正的豆香扑鼻而来,我禁不住诱惑,上前又闻了闻,真香啊!
姥姥告诉我她在做豆腐,我满脸的不可思议,怀着好奇的心情期盼着怎么做成豆腐。只见姥姥把煮开的豆浆用纱布包起来过滤,过滤后的液体放在盆中,没有水分的干渣子放在一边,把过滤后的豆浆再煮开。姥姥对我说:“接下来很关键。”只见她把石膏放在豆浆里,再拿筷子轻轻地搅拌,等拌匀了,我横看还是竖看都看不出什么不同。过了二十分钟,姥姥用力地把筷子往和了石膏的豆浆里扔去,筷子竟然没有倒下去,直直的立在了豆浆里,我睁大了眼睛,不知道眼前的现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她把筷子抽出,又用布把豆浆包裹起来,静静等候几个小时后就凝固成型了。
等到开饭,姥姥把一盘豆腐端了上来,用筷子轻轻戳,很有弹性,白白嫩嫩的,像一个小孩一般可爱。下一片在锅里,和青菜一起煮,一青一白特别好看,它整个身子在锅中翻跟斗,煮久了的豆腐还笑得咧开了嘴,我夹起一片,它却不怎么听话,分成两片又掉进锅里,但我并不意外,这是常事了。
小时候的我经常为这件事而苦恼,豆腐煮的太软提不起来,太硬口感又不好,所以在吃豆腐时,我总能想起姥姥对我说的话,做人就要像豆腐,要好好把握力道,做事要有一个度,只有这个度掌握好了,才能走好人生路。
那时虽然小,但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这句话,就像一个护身符,伴着我前行,使我做事有度,有张有弛。
我放轻力度夹起一片豆腐,放入嘴中慢慢品尝,尝到的不仅仅是软滑的口感,还有“豆腐道理”带给我的快乐。
两者交融,满口留香。
楼道里,青烟袅袅,浓香四溢,但我却感到是一种刺鼻的造作。好好的一根香,却硬生生打扮的浓妆艳抹,这可不是那种适合久久留存于鼻尖的淡淡香味。
不知是家乡的习俗,还是姥姥天真得可爱,每到重要节日,都要早早地在祖先牌位前或院子里摆上满满一桌新鲜的贡品。姥姥手里攥着三根点燃的香,领着全家老小,对着贡品和牌位低声祷告,然后做三个如蜻蜓点水般轻柔的揖,慢步向前,虔诚地将香插入香炉。
要是在院子里还好,可如果在屋子里,那残留的香味在室内飘荡,久久不散。
小时候的我有些受不了香的味道,总是缠着姥姥问为什么经常烧香,姥姥却久久不语,只是对我报以慈祥的一笑。就这样,我一直以为姥姥是个教徒,她不说明是怕触怒神灵,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,姥姥其实没有什么虔诚的信仰。可姥姥为什么那么喜欢烧香呢?这个疑问如香炉飘出的缕缕青烟般,萦绕心头。
九月中旬,枝头上的明月越发圆润。
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老家,姥姥准时地在门口守候。我放下一包包礼品,深呼吸,空气与城市里的浑浊截然不同,是一种令人沉醉的清新。不过,许久未回,却总感觉少了什么,不是物质的缺失,倒像是氛围的变换,我只能以满脸热情的笑容掩盖心头的落寞。
夜,渐渐降临,一轮玉盘不知被谁悄悄挂上夜空。
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,美好惬意。忽地,吵闹的鞭炮声响起,惊醒了大半个村落。刚想出门去看看是哪家小孩这么没公德,却发现,陆陆续续的,各家各户都响起了鞭炮声。全家人一脸茫然,只有外公姥姥若有所思。渐渐地,鞭炮声越来越小,直至彻底的寂静。外公姥姥站起身来,从屋子里搬出贡桌,放上香炉,摆好贡品,在全家人诧异的目光中,点燃了三根香。一股淡淡的香味飘来,仿佛从记忆深处弥漫而来。微微耸耸鼻子,嗅到的是故乡熟悉的味道。
姥姥又在轻轻祷告了,我悄悄靠近,便也听清了她的低声呢喃:“希望老头子、儿女们身体健康;希望外孙、外孙女学业有成------”
淡淡的香气笼罩,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讨厌城市里浓厚的香味,就像吃多了山珍海味,又怎能不留恋咸菜窝头?鼻尖留着家乡独有的淡香,又怎会喜欢浓艳的造作?!
“人生苦短,不能事事计较。”你说过。
坐在你对面又一次告诉我这些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。每次你这样说,我都觉得你突然变得有些陌生,对这个世界,对我都那么冷漠。
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,真的长大了。记不清什么时候有个长辈突然提起我们小时候在盆里洗澡。你的脸突然变红了,但我一下子享受到了这一切,不是因为一个有趣的童年,而是因为你的红脸和你的微笑。
从小到大,你比我害羞多了。
也是从小到大,你总是喜欢看我安安静静的玩,就等到日落,过来叫我“回家”。但一直以来,我都没有意识到,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在那里安静的玩耍是多么的惆怅。
自然,忧郁的人往往更早成熟。
我们去春游吧。大家都在玩,或者忙着拍照。只有你,静静地看着美丽的春天,看着周围的每个人忙碌,充满了冷漠。我问你为什么发呆,你说:“人生苦短,什么都不在乎。”
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些,但我当时没有注意。
“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对你说这话的时候。”你突然说。
我苦笑,不得不感慨人生的巧合。
你大概是误会了,接着说“对,我们当时那么年轻,你怎么会记得……”
“我一直记得。”我说话了。
你淡淡的“嗯”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然后他说:“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总是说这句话,你是不是……”
“这些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我在乎你,我知道你在乎我。”我不等他说下去。
他沉默了。
突然想到,我们小学毕业的时候,他是这么跟我说的,初中毕业的时候,他也是这么说的,然后我们就分开了,直到现在。我突然明白,他不是无动于衷,而是太想抓住它,所以就紧紧抓住不放。
他的沉默让我愤怒:“你怕什么?害怕错过什么。你想抓什么?我心中的东西,它永远在那里,与世界无关,与生命和时间无关,它就在那里!”
……
我哽咽了。“你不能捧一把水。它会跑掉蒸发,这是我们的弱点。然而,当它通过手指时,它也会是——”,这在我的生活中是罕见的,说:
“香味。”
久久停驻在心中的,是外公身上的药香。透明的方格中,放的是各式的中药。药房里干燥避光,走进去便有一阵清香幽幽地扑面而来。外公被笼罩在这弥漫的药香中,与之融为一体。
“笃笃”的敲门声轻轻响起,一定是来找外公看病的人吧。他们将外公围在中间,焦急又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外公,诉说着自己或是家人的不适。外公以他一贯平静慈祥的目光注视着病人的神情,右手两指轻捻,搭脉,问诊,随后慢慢地坐在木制方桌前,取出一支因为久写微秃的狼毫,砚台边轻轻舔一舔笔尖,用隽秀的正楷,一笔一画地缓缓写起药方。病人也就安心地坐在一旁,信任而又崇拜地注视着外公笔尖的滑动。他们大多是中老年人,不相信医院冰凉冷酷的器械,或者不愿闻那些消毒水的呛鼻气味,他们更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从陶罐中熬制出来的气息,一口下去,药香便停驻在了每个慕名而来的患者的心里。
隔壁阿婆生病了,垂暮的老人如风中之烛,儿女在外地难以照顾。外公拿着药箱坐在了她的床前,望闻问切,亲自开方,取药,煎制,丝毫没有马虎。送走了最后一位就医的病人,外公坐进厨房,褐色的陶罐咕噜噜冒着热气,窗前的风铃轻轻叩和,清脆悦耳,合欢树的花香和浓浓的草药香在夜色中静静地氤氲。这时的外公正全神贯注地翻阅着一本《本草经集注》,厚厚的书籍,在月色中,泛着微微的黄晕。
“该给阿婆喝药了。”外公让我倒一碗清水,以便阿婆喝完药后漱漱口。他告诉我这是一和,更苦的是二和,到了三和,药味就淡了。
“想不想和外公学中医,治病救人?这可是很光荣的。”他淡淡一笑问我道。我尚年少,望着那字典般厚厚的药书,紧张地摇了摇头。他却也不恼,“那就学一点常用的药方,对自己有好处。”
当归、党参、黄芪、白术……各味中药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辛。在一只碗中静静地释放着各自的药效,有避让伸展,有相辅相成。阿婆皱着眉头喝了下去,喝完却高兴地说:“良药苦口,良药苦口。”不几日,阿婆的病真的好了。我再想起中药的味道,只觉得唇齿留香。
外公身上的药香,是一种医者仁心,濡染自己,救治他人,它久久留驻在被医治的人们心中。
待春色三分,二分尘土,一分流水之时,总有一抹香气萦绕心头。我欲捕捉她那离奇的神光,却又转瞬即逝。
一月前,我去图书馆。很好的天气,一切仿佛坠落在春之漩涡里。绿意与阳光软茸茸地平铺开来,恍惚间有香气隐隐飘来,如仙乐滑落于青天。
我心惊。
是一株紫藤。虬枝盘旋地伏在树上,一片片的花如瀑布般悬下。紫色真如书中所写沉淀下来,沉淀在最小最嫩的花苞上。走近了细看,那花上有绒绒的毛,仿佛一张铺开的紫色的波斯地毯。香气淡淡地飘来,有午后阳光的味道。我驻足了很久,使劲扇动鼻翼,想留住它。
再相逢已是初夏。钱钟书先生的散文集已经看罢,正欲拜读他夫人杨绛先生的作品,闻得杨先生已经离去,不免唏嘘伤感。
香还是那样的香,只是愈发疏淡了,仿佛是随风摇曳的紫色影子。几日的雨零落了藤花。花瓣似船儿在水洼中荡漾。我怜惜地望着她们。只是“泪眼问花花不语,乱红飞过秋千去”。可那香呢?却愈发清雅,没有丝毫埋怨。我忽然意识到,香是不能强留的。你若有心,她便会自留,纵使花落雨降,她也会在你身边萦绕,永不消散。
到了图书馆,借了杨绛先生的《我们仨》。印象中的杨先生伴钱钟书度过了兵荒马乱,帮他整理《管锥编》,默默耕耘,待读了《我们仨》,才知老先生心态淡泊,德行之味,香远益清。这位被钱先生评为“最才的女,最贤的妻”的奇女子,于坚守中,走过了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。书中有图:先生提笔著着文章,着一身紫色毛衣,像极了一株静静开放的紫藤。如今花落人走,可这淡紫色的香气却充盈于世间。不必强求,香气自留。瀑布一样的花,瀑布样泼洒,恐怕这才是留香的最佳方式。让自己成香,氤氲他人。纵使离去,也是托体同山阿,清香了这一方世界。
寸心原不大,容得许多香。待到春和景明、波澜不惊之时,我定会再见一株相似的藤萝,吐出相似的香;一定会见那相似的人,捧着相似的书,闻着,恋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