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游戏是村北阿公带我们玩的。
阿公是北方人,晚年随子女来南方过日子。一双乌黑的剑眉,高挺的鼻梁,深陷的眼窝中有时会涌出滚热的浊泪;身着简单的白背心,脚踏澡堂里随处可见的塑料拖鞋;爱哼听不出曲调的歌……这就是我眼里的阿公。
他不会说我老家的方言,和村里的人聊不了多少天儿,闲来无事,只好看我们一群小屁孩儿玩游戏。那个年代,电脑手机还没有普及,我们玩的可都是真正的游戏,跳房子、鬼捉人、斗鸡……“斗草”也就是那时阿公教给我们的。
斗草,顾名思义,拿草来斗。双方选取一根草,先交错摆成十字,再将各自的草两头拉起,用力拉扯,看谁的草先被折断。
我始终记得阿公第一次教我们玩斗草时的情形。黄昏的帘暮在天际拉扯,泄出橙红的夕阳。夕阳照红了厚实的土地,照红了麻雀栖息的屋顶,也照红了阿公瘦削的脸颊。他是那么神态自若,又是那么胸有成竹,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,手里拿着另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草,斗赢了一个又一个小孩。他嗤笑我们找来的草,说那是只能给红花做绿叶的草。
“那么什么草才好呢?”有人问。
阿公轻笑了一声,眯了眯眼睛,好像在闪躲炽热的夕阳。“最偏的,一定要是最偏僻的地方,生长环境艰难的地方才长得出好斗的草。”他的语气里有一种莫名的笃定。最刺眼的夕阳挪开了,他重新张开了眼睛。
“这种草,韧性大。”他好似怕我们不懂,又补充了一句。说完,他站直了身体,移开了小板凳,转身回了屋,留下一群小孩面面相觑。
阿公不在的时候,我们是很少玩斗草的。这个游戏需要耐心与技巧,比我们以前只凭武力的游戏高级些。我们找的草,总是玩不了几局就断,让我们觉得没意思。阿公对这种情况很不满意,老是拉住我们的头儿,凶巴巴地问:“怎么不斗草呢?”不等我们回答,他便叹着气离去。
是啊,怎么不斗草呢?
长大后我才品出他那孤独而沉重的背影的意义,而他早已回了故乡,没有音讯。
阿公从我的生活中离开了。只剩那番话和那一棵草安静地沉淀在记忆里,酿成了米酒,不醉人不腻人,却叫我忘不掉。
只想问问阿公,那棵韧性大的草,那个远离故乡的你,还好吗?
“最偏的,一定要是最偏僻的地方,生长环境艰难的地方,这种地方,才长得出好斗的草。”
阿公,你斗赢了吗?